Into the Garden

莫斯提马x能天使

拉特兰人至少拥有一把守护铳，能天使也不例外。最初她守护铳的数目是1，随着年岁增长，铳的数量不断上涨。到任罗德岛时共有6把，其中4把在她毕业时就已得到。

这对拉特兰人而言很值得骄傲。他们是神的子民，受主感召持枪防身，守护铳越多，说明持枪者的心灵越纯净。

拉特兰人几乎都学过射击，能天使又是其中的佼佼者。多年前姐姐还在的时候，两人互相监督训练，姐姐总把一个苹果放在自己头上，要求她瞄准苹果开枪，不能有分毫偏离。

还不叫能天使的能天使不解地问：“好玩是好玩， 可我们不能用更温和安全的方法吗？

红色的苹果与那头红得亮眼的短发融为一体，能天使用枪瞄了几次，都不敢扣下扳机。

姐姐调整着苹果的位置，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角度。“这是我和搭档研究出来的训练方法，试试。”

“我怕打中你。”

“为了不让我中弹，你更应该全力以赴。我们开枪必须抱着每次射击都是倒数第二发子弹的觉悟，才能有最佳准头。”

“为什么不是最后一发? ”能天使忍不住问。

姐姐笑了一下，“因为最后一发要留给自己。”她背靠靶子站直，示意能天使开枪。

能天使调整瞄准镜，闭上左眼扣下扳机。

刹那间她想起，姐姐说过如果将来到拉特兰以外的地方工作，一定要起个好听的化名，而自己作为她的妹妹，可以和她用成套的名字。

她们的名字都是从书上看来的。能天使说：“我要叫能天使, 你呢？”

姐姐一边拆解手枪，一边说：“那我就叫座天使吧，比你高一点，又不会离你太远。”

 

搭档的名字也是同期起的，命名为莫斯提马。莫斯提马跟姐姐一样岁数，是能天使的前辈。她常来找姐妹俩玩，给能天使带苹果派和夹心软糖，能天使打从第一次见她，就喜欢她胜过姐姐。

三个女孩就读于同一间学校，每天中午，她们都到校舍南面的草坪上共进午餐。能天使喜欢莫斯提马与众不同的蓝发，拉特兰的代表色是蓝、白、棕与金，跟莫斯提马非常合衬。而能天使姐妹，站在那些建筑物前总像发光灯泡。幸好当她们一起躺在草坪上，红与蓝都沐浴阳光，差别便没那么大了。姐姐会在这时抒情地说：啊，我想去别的国家工作。

能天使知道那迟早会成真，因为她姐姐是一个如此富有行动力的人，才毕业就找到了外面的路。之后两年，姐姐几乎不回来，照顾能天使的工作都落在莫斯提马头上。拉特兰人不一定有父母，姐姐也不是能天使的血亲。她们是神的孩子，来自天上。天上有陨石、冰雹，也有天使们万能的主。莫斯提马正是主留给能天使的福泽。

莫斯提马负起监督责任，把苹果放到自己头上。她从姐妹俩数百次的练习中看出了门道，做起这些非常熟练。她背着手，顶着苹果站在靶子前的模样令能天使第一次感到扳机如此牢固，无论用多大力气都无法扣下。

“凡寻求的必会找到。”莫斯提马笑着说，"不要犹豫，瞄准苹果。”

“这法子就是你们俩想出来的对吧？”能天使忍不住抱怨，“我又不想做佣兵，为什么要学这种极端的东西！”

“对你姐姐开枪，说明你已经具备基本的战斗态度，对我开枪，你会锻炼出随时保持清醒的战斗觉悟以便向任何人反击。”莫斯提马眨眨眼，“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反击的，必须培养意识。”

“我对姐姐开枪难道不是更严重吗？”

“意义不同。不论是我们中哪一个，这类训练都是让你认清自己。只有面对最重要的人，你才能下最大的决心，才能练出最好的枪法。”莫斯提马说。

太阳刚好钻出墙沿，澄金的光洒在她披散的长发上，将莫斯提马染成金色，与远处白金相间的建筑物糅合在一起。

能天使的准星精准地捕捉到那片金，可光线太强，她不得不反复揉眼睛。

莫斯提马很有耐心地保持着站姿。那副笑脸藏在背光的一面，好像阴影里飞出的一把刀，用不使人察觉的力道往能天使心口慢慢划下伤疤。

 

被莫斯提马伤害似乎是种常态。她足够聪明，足够亲密又足够疏离，徘徊在随时可以抽身的领域。能天使第一次见她，她在礼堂里翘着二郎腿哼歌。主给了莫斯提马智慧、平静与被爱的特权，使那些劝说她回到地上好好唱诗的老师也带着最温和的神情。

几年过去，她毫无变化。她让能天使愿意去相信，一出生便带着奇妙祝福的天使与旁人不同，人从前向后走，从现在向着未来，莫斯提马则来自所有人都获得了幸福的时代，她余生的每一天都是在验证主的宠爱，并向主偿还。

因而，听说莫斯提马射杀了姐姐那天，能天使只是想：怎么会？天使若是射杀同胞，会遭到最严厉的惩罚，莫斯提马离上帝如此之近，受过太多祝福，主不会放任她坠落。

换言之，她不会有堕落的机会。如果不做天使，她就只能是其余一切的污秽。而主的光辉未至之地，尘土都比别处呛人。

同族相残的事在拉特兰掀起轩然大波。政府和报社都将莫斯提马列为通缉犯，她消失得非常干净，一点线索都没留。

事发后两年，能天使也成功毕业，获得去其他国家工作的资格。她走时险些撞坏母校的门。在她看来那很有必要，象征着一种蜕变，乃至其代表的自由。她要去走姐姐和莫斯提马走过的路，在那里尽头，她会知道姐姐和莫斯提马变成了什么。

 

萨卡兹。她想。最差也不过如此，并非不能接受。假如姐姐还活着，一切就有转机。

 

萨卡兹，不太吉利的词。但在卡西米尔，它是一个最普通的代称，指代那些战后顽强活着的人。

能天使来到卡西米尔是四月，一年中最美的季节。她接了两份短期工作，护送货物，行走在卡西米尔边境的小镇之间。她的计划是先做物流工作，通过物流快速积累财产和情报网。果然，几个月后她便听说有猎户在卡西米尔边境见过类似莫斯提马的身影。

能天使骑了六小时摩托，翻过山岭，像姐姐和莫斯提马教过她的，用沙地着陆方式来到山谷那头的乡村。意想不到的惊喜在那里等她，莫斯提马抱着胳膊靠在树上，等着摩托驶到面前。

如预料一般，莫斯提马长出了萨卡兹的角和不知哪来的尾巴，翅膀变得漆黑。她的光环像跟失去电能的环形灯管，时亮时暗。此外，能天使在她背包里看到一把法杖，她不再使用枪械，而是改用源石技艺。种种迹象都意味着莫斯提马已经不能算是拉特兰人了。

作为故事根源的莫斯提马没有透露任何信息，只是说:“你姐姐还活着，但我们不能碰面，也不能以真实身份活动人。”

“你说她还活着，证据呢？！”能天使愤怒地问。

莫斯提马静静看着她。“如果她真的死了，你会感觉到。”

 

不再像个天使的莫斯提马选择卡西米尔作为藏身地。可谓明智之举，卡西米尔人口混杂，充斥着游民，且移动都市少，城市化程度较低，人们轻易就能租到老式交通工具和住房。

她为这里的游击队服务。能天使跟她去了营地，游击队的人很警惕，不过听说能天使是莫斯提马的客人后，他们的表情变得友好。

这支由大量狙击手和一些后勤人员组成的队伍活跃在山林之中。莫斯提马混在里头显得格格不入，能天使不喜欢她这样，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出路。

队伍四处执行任务，具体内容能天使没有过问。卡西米尔激进派一直想赶走入侵者，那与她无关，她在这儿仅仅是因为莫斯提马在这。每次莫斯提马完成工作回到营地，就和能天使挤一间寝室。被子很硬，放久了还有一股霉味，能天使从前娇生惯养，现在倒也忍得住这种物质条件。每天晚上，她都犹豫要不要找莫斯提马聊天。她大可提问，但莫斯提马忙碌了一天，疲劳肉眼可见。虽说埋怨她，能天使依然不想让她过得太辛苦。

五月，卡西米尔的泉水澄澈更胜玻璃。布满绒毛的小花漫天飞舞，莫斯提马外出工作的时间也缩短了些。有时她一天都留在营里，跟能天使一起到后厨帮忙。午后，她们带着器皿到河边清洗，人们在上游处理食物遗落了新鲜果蔬，能天使便从下游捞起一些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苹果。

红色，她又一次看见它。是她，也是她姐姐。红色的钥匙把她们封锁在过去，可红色的钥匙又再次出现在面前。

她把它拿给莫斯提马。莫斯提马停下削土豆皮的手，端详那颗果子。

“凡寻求的必会找到，”时隔数年，她又一次这样说道，“主很照顾你。”

“我有许愿的资格吗？”能天使笑嘻嘻地问，“你都好久没给我庆祝生日了。”

莫斯提马叹了口气：“我也是每年都在长大啊。”不过她还是同意让能天使自选一份礼物，可以听些往事，也可以学更好的射击技术。

 

出乎意料的是，能天使选择学习更好的射击技术。这倒是摆了莫斯提马一道。她看起来完全做好了讲故事的准备，能天使却只想要实战技巧。 那似乎是在告诉她：小女孩长大了，明白简单的哄骗不如真才实学。

莫斯提马为这个结果松了一口气。能天使也同样，她要的是真相，不是缺胳膊少腿的童话。她甚至连真相都能放弃，只要姐姐回来，她们三个重新生活在一起，往事就既往不咎。

能天使没有想到的是，莫斯提马依然拿来苹果，好像多年来的射击技巧全集中在了这只苹果上一样。

她把苹果放到头上，抹掉靶子上的尘土，靠着站好，口气跟神态一样轻巧，“你已经有4把守护铳了，选最喜欢的一把。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枪。”

“莫斯提马，我只想找你回去，不想对你开枪。”

“别傻了，我是通缉犯，不可能回拉特兰,”莫斯提马笑道，“你还有机会，不用跟我赖在一起。”

“你可以把实话说出来，大家都能帮你。”

“恐怕没这么简单。你啊，选了学习射击技巧，就不该从我嘴里套话。”

“你只是顶着个苹果而已！”

“这正是主给你我的考验。你听说我杀了你姐姐，心里怨恨，自然随时可能开枪打死我。凭着那些案卷无法记载的罪，你对我扣下审判的板机。如果我死了，正义归属你和万能的主，如果我活着，你就是顶着压力作出公平裁决。不好吗？”

“公平裁决……意思是你没有杀人？”

“我不能证明。你可以怀疑我。”

“你怎么能逼我做这种会下地狱的事！”能天使沮丧地坐倒在地，“拉特兰人杀害同胞是重罪，还是说，你希望我变得和你一样？”

有那么一瞬间，她甚至想，如果这是莫斯提马所期望的，她也能够做到。

莫斯提马的表情高深莫测。“你永远不会跟我一样，因为我已堕落，不再是你的同胞。”

 

能天使妥协了，她们开始用这个方法训练。一连数十日， 能天使看到了更多更不可思议的景象——飞舞的尘埃， 振翅的昆虫，再细小的绒毛飞过空中，她都能精准地捕捉它们。

作为靶子，莫斯提马提供了极有效的帮助。每一百枪为一个训练单位，一百枪后，地上几乎没有大块的苹果渣。她指着那些告诉能天使:“这是你对我的一百次审判。”

能天使换了一件T恤，正在喝水。“用你现在的武器跟我过两招。”

“不行，我学的法术是个秘密。”

“得了吧，你天天躲在荒郊野岭，谁能教你？”

“万能的主告诉我一切。我们不只用耳朵和翅膀聆听福音。”

说话间，莫斯提马又提来一篮苹果。能天使很久以后才得知，在卡西米尔，苹果竟然被当做较为贵重的食物。莫斯提马完全没提，而是任由能天使挥霍水果和弹药，一如她从前泼洒主给予的宠爱，丝毫不懂得收敛。

在自由的氛围中，时间顺着泉水流到了山脚。卡西米尔的六月是晴朗，七月是暴晒。七月底，游击队遭到一些战略打击，决定迁移。莫斯提马要跟他们去遥远山脉的另一侧，她把行李打包完才来告诉能天使：后天下午他们就出发，这一次万事从简，非在职战斗人员不用再跟着。

能天使知道她们又要分别了。时间仅仅是短暂地停滞了一会儿。时针又走起来，催促她们回到各自的轨道。

莫斯提马带她去做最后一次练习。这回她们不选择打靶场，而是改在森林。卡西米尔植被茂密，参天巨木拔入半空，树冠彼此连接，搭出一片油绿的阶梯。能天使走在底下，犹如身处巨型玩具盒。

莫斯提马在最大的树干前站定，掏出一只苹果放到头顶。

“今天我来和你对战。”她说着，抽出法杖。

“总觉得你不会那么好心。”能天使回答。

“只是满足你了解我的愿望。”莫斯提马笑笑，“你在心里想过，被我听到了。”

能天使没有反驳，侧头听了一会儿，告诉她: “主刚才向我传递了福音。”

“主说什么?”

“让我向你问好。”

“祂真慈悲。”

“主还说，你只是想用这场战斗甩掉我。”

“主通晓一切秘密， 让我内心的污秽无处遁形。”莫斯提马笑了起来，“没错，我要让你和我打赌，用这个苹果赌你留在安全地带。”

“你又不是卡西米尔人，不需要为他们卖命。”

“我在这里有工作，能天使，我不是一个纯粹的游击队员，一切都有缘由， 我的一切也是。”

“那我可以跟你去！”

“这就是我拿苹果的原因了。老样子，瞄准它，只要你无法击中，我就单独离开。”

那就是个笑话。能天使立刻拔枪打空了一整个弹匣。如今她完全放心，因为在过去几百几千次审判中她已经否认了莫斯提马的罪，没有罪人，子弹自然不会击中罪孽。

可这一次，所有子弹笑话似的，落在厚厚的树叶堆里。莫斯提马站在原地，顶着一个完好的苹果。

“刚才是我要你无法击中它，现在我要你击中它，但不能摧毁它。”莫斯提马说。

能天使依言照办。她换了一套橡皮子弹，准确地击中苹果。它被打飞到半空，却奇异地悬停着，始终没能落地。

莫斯提马用法杖指着它。她把它取回的模样就像是它还在长在树枝上。

“我该走了。你多保重，以后不论是在拉特兰还是在别的国家都要好好照顾自己。

“莫斯提马！跟我回拉特兰，我能帮你！”

“你应该保持中立，这样随时都有人接应我们。我们总会有需要你的一天。”莫斯提马举起托着苹果的手，“你就是它，它会飞得很高。只要它还在天上，我前进的脚步就不会停止，你不能阻拦。”

说罢，她把那颗苹果扔向天空深处，它飞得极高，几乎消失。能天使仰头寻找，迟迟没有等到它落下。

自抛出那刻，苹果便被不可思议的法术静止了。它在时间中回溯，再次成为枝头新生的果实，成为遥远过去里的一颗红宝石印章。它便是能天使，被爱着，因某种愿望停留在空中，远离泥泞之地。而在这美好云层之下，莫斯提马提着法杖走过坎坷山路，向遥不可知的未来行去。

 

能天使猛地回过神来：苹果只在空中停留了一刹那，莫斯提马却走出很远。眨眼的功夫，她竟然消失在林子外。那只苹果落在能天使未持枪的左手，唤醒她对莫斯提马最初的记忆——蓝色的天使在礼堂里哼着圣歌，人们包围她，并不责备，仅是劝说。她是这样想象她的：莫斯提马有智慧、平静与被爱的特权，来自所有人都获得了幸福的时代。她的蓝色是自由与深邃的蓝，代表未来向过去传递的福音，一如她那不可思议的时间法术。那甚至成为了证明一切的证据，即便在远离主的地方，莫斯提马余生每一天也受到祝福的恩惠，并向主偿还。

 

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