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nto the Garden

贝狄威尔/崔斯坦

被甩以后崔斯坦失去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快乐。他本就不开朗，现在变得更阴郁了，然而除他外没人觉得那场爱情有什么地方值得惦记。人们离开中世纪太久，忘了罗密欧朱丽叶式悲剧要怎么结尾。他在日记里也写：一厢情愿是不幸的根源。跟着，第二个月崔斯坦就被告知：前女友找了个新伴，真爱降临得迅如闪电，她要结婚了。

托她的福，崔斯坦接到了那个电话，过去他总跟室友贝狄威尔质疑社会制度的合理性，就像纽约人也不怎么相信警察。显而易见，他要为他的傲慢遭到报应。崔斯坦在几个星期后接到“酒店”打来的电话，它们惊奇地存在，并判断崔斯坦郁郁寡欢、愁眉苦脸，反乌托邦症异常严重，需要治疗。

起初崔斯坦以为自己接到了一通垃圾电话，他不相信流言，觉得反乌托邦症不会那么常见。不过很快，“酒店”弄到他的门牌号，令他知道大英邮政也有来得比雷阵雨更快的一天。那让崔斯坦又一次陷入恐慌，上网搜索一番，好容易酝酿出的虚假快乐顷刻化为乌有，又变回了一蹶不振的样子。

他像知道彼得潘那样知道着“酒店”，那只是一个传闻，所有因为爱情失去笑容的人都要到酒店去，寻找新的开始或者变成一只动物。崔斯坦在网上搜到一条新闻迫使他正视这个事实：一个失恋的男人上街斗殴，给前女友打恐吓电话，被送到“酒店”再也没有出现，这个倒霉蛋正是他的老同学。那是个爱尔兰男人，可能是变成了爱尔兰雪达犬。新闻附图是一张狗的照片，写着“投入森林用于狩猎”。

贝狄威尔像往常一样带着夕阳和晚饭回来，推门就是一股酒精味。崔斯坦不太喝酒，今天居然光着脚坐在椅子上，桌上威士忌瓶空了一半，冷气没关，窗也开着。

“还有三个小时，”崔斯坦说，“如果我要走，会提前把后面一年的房租给你。”

“你前女友不是还有七天才结婚？”贝狄威尔一脸同情，“你打算去哪？做小飞侠？”

“‘酒店’。他们给我打了电话，三个小时以后来接我。”

贝狄威尔的脚步顿了一下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
“他们说我的反乌托邦症已经很重了，需要治疗。如果三小时里能不到合法伴侣……就要到酒店去配对。”崔斯坦找来杯子给贝狄威尔也倒上一些，“也可能变成动物，远离尘世，远离爱情，逍遥自在。你有比变成独角兽更好的建议吗？”

“没那么糟糕，”贝狄威尔抓住他的酒瓶，“还有机会，你好好想一想对谁有好感？还有三个小时。”

“我只是看起来随便，我很有原则。”崔斯坦叹了口气。

千层面有些冷了，加热时贝狄威尔重新给它加了一层料，是崔斯坦喜欢的马苏里拉奶酪和一丁点罗勒叶。一样是费这些电，他还找来些冷冻的火腿卷和腌鸡翅放在里面。

昨晚他们吃的是前天留下的焗饭，贝狄威尔觉得不能这么下去，今天特意绕远路买了外卖里能找到最好的一种千层面。崔斯坦不管这些，但也能感受出落差，进来拿酒杯的表情很不自然。

“我觉得你要送我走。晚饭这么丰盛。”

贝狄威尔白了他一眼。

两人隆重而忧伤地吃了这顿饭。崔斯坦每一任女友都说过乐意和他吃饭，却没有一个能陪到最后。他忧郁起来像只家里蹲的掉毛孔雀，不是谁都愿意忍受。大学至今陪崔斯坦吃了最多顿的还是贝狄威尔，他负责做饭，崔斯坦洗碗，维持一种供需平等的和谐。这种和谐又只发生在家里，强行将“贝狄威尔”和“家”挂起钩来。

“我认真想了，这些人……”崔斯坦报了起码十五个女性朋友的名字，“都不可能。一半结婚了，一半即将结婚。”

“你觉得兰斯洛特如何？”贝狄威尔报了他们最受男人欢迎的朋友的名字，“也许是条出路。”

崔斯坦苦笑起来，“贝狄，你能马上找到新室友吗？”

“不能。”

“所以我觉得还不能走。”崔斯坦叉起一个火腿卷放到贝狄威尔盘子里，“但好事不常发生在我身上。”

等千层面的时候崔斯坦想了很多，他的适应能力强得毫无必要，轻易接受了自己有罪的事实。他愿意做很多事去弥补莫须有的罪名，随即意识到世上还有一些事令他放不下，例如贝狄威尔，他不想他一个人寂寞地待着，不愿去想象贝狄威尔的义肢使不上力气而他又刚好需要帮助的情形。

贝狄威尔的叉子慢下来，咔哒一声搁在碗里。

“……她不接电话，你可以直接去找她。你在害怕什么？”

崔斯坦摇摇头。他很难马上走出阴影，却又隐约觉得她也没那么重要，在这个即将离别的时刻，困扰他许久的她忽然像清晨海面的风一样消散了。

她像一个失败的疤痕落在他手臂上，最终被时间抹得片甲不留，此刻他想到的也就不再是她。

他满可以把这件事交代出来，可如贝狄威尔所言，他在害怕什么？

“不用了。我咎由自取。”崔斯坦说。

贝狄威尔脸上莫名浮现一阵愤怒，只是一小会儿，火焰很快烧到他的眼里，微弱地跃动，似乎对崔斯坦颇有不满。

他们沉默着吃完所有食物，瓜分一只半个巴掌大的杯子蛋糕，贝狄威尔用叉子把它切成相当不公平的两块，把小的部分丢给崔斯坦，动作里带着点怒火。崔斯坦没有问。

贝狄威尔是他见过最公平的人。这类人不适合爱情，爱情永不会公平。再说假如有一天贝狄威尔因为和他分手而被送进酒店，崔斯坦会非常、非常难过。

饭后按照惯例，崔斯坦把盘子洗干净晾好，擦干双手，去房间里收拾行李。接下来是一段不知死活的日子，他把跟前女友买的情侣T恤丢进垃圾桶，带了两条西裤、一条牛仔裤、三件T恤、最喜欢的衬衫和一件夹克外套。

东西不多，正好装一个旅行袋。崔斯坦坐在床上看着手表，还有两分钟，远处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。

两分钟，用来打告别电话有些短，和贝狄威尔说再见就刚刚好。

崔斯坦提着行李出去，发觉贝狄威尔已经在门口候着了。他想跟他拥抱，又怕不合时宜，只好勉强握个手。

“找个好室友，能帮你搬东西。”崔斯坦认真地告诫他。

贝狄威尔笑了一下，“我力气够大了。”

之后再没什么可说，崔斯坦拧开门把手缓步下楼，忽然听见贝狄威尔追上来的脚步声。一股力道紧紧钳住他的手臂：“等着我。”

他没有惊讶太久，“酒店”的车就来了。崔斯坦久久望着他的室友直到被拽进车门。坐定下后他问那些黑衣人：“酒店在哪个区？”

他们看小白鼠一样看着他，盘算着用词，可背后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响，崔斯坦听见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。轿车紧急刹住，对讲机悉索响了一阵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：“有新的病患，离你们25米，贝狄威尔。”

崔斯坦猛地转头，看见家里窗户破了，碎玻璃撒在街道上。贝狄威尔走到门口，扔掉弯曲的烤箱钳。

车子调转回去，停在原处。贝狄威尔打开车门坐上来，得意地看着崔斯坦。

 

 

完

单身变动物的部分设定来自电影《龙虾》

反乌托邦症是我加的